祥坤易学工作室=禅宗

一代诗僧——法演禅师

作者:方承明



法演禅师(1024-1104),绵州巴西(四川绵阳)人,俗姓邓。据《五灯会元卷十九·法演》载,其三十五岁时才出家受具足戒,算是中年出家,后来到成都等地游历,学习《唯识》、《百法》等论,究其奥旨。后因困惑难解,走出四川,先拜谒浮山法远,经法远禅师指点,前往太湖海会寺,往见白云守端,在此勤修苦练,终于廓然彻悟,受印可,并受命分座说法,开示来众。初住四面山大钟寺,不久迁返白云山海会寺。晚年住蕲州(湖北蕲春)五祖山禅寺,因住五祖山,后世多称之为“五祖法演“。这种称号,给教外之人带来很多迷惑和不解,极容易把五祖法演和五祖弘忍相混淆,弘忍生于公元601年,法演生于公元1024年,两人在年龄上相差423岁,在辈分上相差42代,将其称为五祖,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五祖弘忍的不尊,所以至少要加一个山字。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这样叫了一千多年,要改恐怕也是改不了的。

法演禅师是禅宗发展史上最重要的高僧之一。是他培养了佛门三杰佛果克勤、佛鉴慧勤、佛眼清远等人。在他和他的弟子们的共同努力下,使临济宗由山林拓展到社会各个阶层。临济宗的发展、传播,以及后来走向世界,法演禅师功不可没。

法演对临济宗的发展之所以能够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我认为取决于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法演继承了临济宗的优良宗风。义玄禅师在临济所开创棒喝交加的宗风和“三玄、三要、四料简”理论,对临济宗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对于这一点,本文不作研究。

另一个方面是法演禅师以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以诗传法、以诗布道、简明扼要,灵活方便,易学易记的传道方法,极易被各界人士接受。从某种意义上说,诗就是法演自度度人,传法布道的法器。以诗悟道,以诗传道也是禅宗的优良传统。诗在佛教中称之为偈。二祖慧可大师虽然没有诗词流传,但他“博涉诗书,尤精玄理”(见《景德传灯录卷第三》)文学功底深厚,也一定是诗词歌赋的行家。三祖僧璨大师著有著名的《信心铭》,流传至今,四字一句,朗朗上口。四祖道信有传衣偈“华种有生性,因地华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流传至今。五祖弘忍大师传衣钵说“正法难解,不可徒记吾言持为己任。汝等各自随意述一偈,若语意冥符,则衣法皆付。”(见《景德传灯录卷第三》)从而可以推测五祖也是诗词高手。五祖的两大弟子都是通过写偈子明心见信的。神秀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何处惹尘埃。”慧能不识字,请人代笔,写道“菩提本非树,心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假拂尘埃” (见《景德传灯录卷第三》)这两首诗,从文学功底来看,神秀远远超过慧能,但从见性的角度看,弘忍大师认为神秀的诗未能见性,但他说“后代依此修行,亦得正果。”做了一定的肯定;认为慧能的诗已经见性,嘴上虽未肯定,但却将衣钵传给了慧能。可见,以诗明志、以诗传法、以诗悟道是禅宗的传统。法演禅师不仅继承了这个传统,而且不断地将之发扬光大,凭着他的深厚的文学功底,创作了大量的禅诗。其弟子在他逝世前十年即绍圣二年(1095)所编的《法演语录》中收罗了法演的诗56首,他一生到底创作了多少首诗,现在恐怕难以找全。作为一个僧人来说,死后千年,能够流传56首诗,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从《语录》收罗的这些诗来看,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一类是明道悟性的诗

如他首次来到白云山海会寺,参见白云,向白云禅师请教 “南泉摩尼珠”的问题,据《五灯会元卷十九·法演》记载“云叱之,师领悟,献投机偈曰: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云特印可,令掌磨(房磨面)事。”这首诗看是信手拈来,却不同凡响,一是它语言明白如话;二是内涵深刻,他用“闲田地”来比喻我们尚未开发的自性真心。他的这片“闲田地”广袤无际,无所不包,人人本有,各各具足,妙用无穷。可让人感到无奈的是,众生妄想执着,竟然根本不识自家真如本性,反而向别人去寻求答案,使得无尽宝藏被埋于一堆残砖乱瓦之中。“闲田地”是在告诉世人,在没有受到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具有真如佛性,这种真如佛性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就像一片未开垦的田地,我本来就有这与生俱来的佛性,但我还要向旁人去请教佛性,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用“卖”比喻请求别人指点, 用“买”比喻自己觉悟,用“松竹和清风”比喻佛性,禅境,松竹高洁,清风徐徐,一尘不染,是何等境界。白云一听这首诗,便知道法演已经开悟见性,便安排他掌管磨坊事务。三是这首诗创作手法娴熟,意象鲜明;四是中规中矩,符合格律,平仄协调。实事求是地说,这首诗与慧能的”菩提本非树“,与四祖的《华种有生性》相比,在创作手法上,要高明得多。

  又如:据《五灯会元》记载,临济义玄三度问法,三度被打,及至开悟后,向黄檗飞掌而至。法演禅师在参习这一著名的“临济大悟”公案时,曾经写有一偈:

一口吸尽西江水,万丈深潭究到底。

略彴不是赵州桥,明月清风安可比。

诗中“一口西尽西江水“,是何等气概,比我们当年”端起巢湖当水瓢“要豪迈得多。”万丈深潭究到底“则表明了诗人普度众生,追求佛法的决心何等之大,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勇气。”赵州桥“是赵州从谂禅师留下的一桩公案,据《赵州禅师语录》记载:有人问:“久向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师曰:“汝只见略彴,且不见石桥。”曰:“如何是石桥?”师曰:“度驴度马。”略彴即小木桥,或石杠。”略彴不是赵州桥,明月清风安可比,“这一联是说,如果石杠不是桥的话,它怎么能度驴度马呢?弦外之音是石杠和赵州桥都具有同样作用,都有佛性,如果石杠没有佛性,那么明月清风怎么能有佛性呢?短短的四句,既写出临济宗傲视天下的雄心和气概,也写出了临济宗的聪明机智。

  再如,在参习禅宗另一著名公案“日面佛、月面佛“时,法演禅师也写了一首诗偈:

  丫鬟女子画娥眉, 鸾镜台前语似痴。

  自说玉颜难比并,却来架前着罗衣。

  “日面佛、月面佛“说的是唐代高僧马祖病重时,寺庙的院主来请安,并探询“尊候如何?”马祖回答:“日面佛、月面佛。”在佛教里,日面佛寿万劫,指时间长久,月面佛寿一日。指时间短暂。“日面佛、月面佛”的意思是说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是没有什么区别。应该说这是妈祖具有豁达人生观和生死观。法演禅师的这首禅诗,生动地道出了这桩公案的本质。前两句是说镜前梳妆的女子,着意打扮,一丝不苟,后两句是说有的人虽然嘴上说自己老了,不需要打扮,但在行动上又自觉或不自觉地喜欢漂亮的衣裳,追求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用此来比喻僧人们的修行与女子们的打扮是一回事。一个是为了成佛,一个是为了美貌,在心理上没有什么区别。

二类是传法布道,教化众生的诗;

如因斋上堂云:

二月中春物象鲜,红尘沙界一般天。苍莓雨洗去冬雪,野火风飘昨夜烟。

危岭乍闻猿啸日,长江时见客乘船,人生几度逢斯景,好似诚心种福田。

这是一首很标准的七律,物象鲜明,对仗工整,结构严谨,起承转合自然有度,第一联写明时令,但又不忘记表明佛界与红尘之间的共性。很不经意地阐明了佛教界与红尘之间的道理是相通的。第二联,对仗工整,用“苍莓“对”野火“,”雨洗“对”风飘“,”去冬雪“对”昨夜烟“这一联既是写景,写实,又是写人,写人心,用去冬雪压苍莓,昨夜烟覆野火比喻人心被杂念所蒙蔽,需要雨洗,需要风吹,需要当头棒喝。第三联对仗也非常工整。用”危岭“对”长江“,”乍闻“对”时见“,”猿啸日“对”客乘船“。名词对名词,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猿在危岭上咆啸,人在长江中航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最后一联是对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提出希望,勉励芸芸众生乘着美好的时光,多做善事,多做好事,劝人行善,这也是学佛的根本。

  再如:上堂云:

  频频唤汝不归家 ,贪向门前弄土沙。

  每到年年三月里, 满城开尽牡丹花。

在这首很标准的七绝中,法演禅师用土沙比喻杂念,比喻红尘中的金钱美女,高官厚禄,宝马香车,高楼大厦,芸芸众生成天追求这些身外的东西,迷途难返。 “不归家”指众生的心被六尘所蔽,不能见性。他在告诉人们,只要去除这些杂念,就能成佛,就能见性,就能觅得无上菩提,牡丹花就是我们所要的菩提。法演禅师曾经说道:“汝等诸人见老和尚鼓动唇吻,竖起拂子,便作胜解。及乎山禽聚集,牛动尾巴,却将作等闲。殊不知檐声不断前宵雨,电影还连后夜雷。“ (见《法演语录》) 意思是说:你们不要以为我的所说的就是真谛,就是佛性,其实世间一切事物都是相通的。一切现象中都隐含着佛性。所以,他常常用诗来开化人。   

  还有一次,法演禅师被邀请至庐山兴化寺说法。兴化寺是庐山深山密林中的一座古寺,远离世间纷扰,清雅幽静,法演到此写道:

  洞里无云别有天,桃花如锦柳如烟。

  仙家不解论冬夏,石烂松枯不记年。

  这首《到兴化上堂偈》,首联写兴化寺清雅幽静,别有洞天,桃花如锦,柳色如烟的自然美景。这里远离红尘,没有人世间的扰攘,是僧人们修心养性的绝佳场所。 “仙家不解论冬夏,石烂松枯不记年。”这后一联是对兴化寺的僧众,心不旁骛,不记春秋冬夏,潜心修行的褒奖和赞颂,同时也是对所有僧众的希望和要求。诗境优美,语言简洁,易读易记,起作用不可低估。像这样的诗还有很多,如:在五祖寺写的《上堂偈》:

  庭前金菊宿根生,来雁新闻一两声。

  昨夜七峰牵老兴,千思万想到天明。

   这些富有禅意的诗,无不发人深省,启人心智。

第三类是应酬和送往迎来的诗;

如白云禅师送他出山,他写道: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邑中州座偈》这首诗意境高远,第一句直接点题,白云相送,表明师徒情深;第二句表明作者虽已遁入空门,但师徒之间的万丈深情还是永远也割舍不了的,佛子同芸芸众生一样,有许多不了的情缘。第三句写红尘闹市中繁花似锦,热闹非凡,最后一句一尘一刹一楼台,复归于静,回到现实,青灯相伴,告诫自己,也告诫所有僧众,要耐得住寂寞,不管城中多么繁华,都要回到深山丛林中去,坚定自己普度众生的信念。这种送往迎来的诗还有 如《送黄景纯》:

  秋云秋水两依依,塞雁声声渡翠微。

  多向洞庭青草岸,楚天空阔不知归。

  黄景纯是禅师的好友,官迁湖南之时,他写此诗相送。“依依”和“声声”道出了朋友之间的离别之情,而后两句是禅希望黄景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展个人才华和抱负,整首诗情深义厚。

  又如《送朱大卿》诗:

  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

  是非名利浑如梦,正眼观看一瞬间。

这首诗从闲字入笔,揭示了一个人生哲理,只有心闲,才能做到身闲,心闲了,无论城市与乡村,都能做到身闲,有的人为名为利,终生劳碌奔波,终生不得清闲,所以,后两句,禅师告诉世人,人生就是一场大梦,正眼观看一瞬间,这一瞬间,实际上生死的一瞬间,人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奉劝世人淡薄名利、身心安闲,定会得大自在。

第四类是日常生活入诗

 法演禅师在深山,居丛林,住陋室,对青灯,伴古佛,过着清淡、贫寒的生活。但他安贫乐道,怡然自得。他写的《山居》和《自贻》诗,能够反映他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如《山居》诗:

  床是柴棚席是茅,枕头葛怛半中凹。

  霜天索寞人投宿,睡到天明手脚交。

这首《山居》诗,禅师以白描的手法,向人们展示出了深山丛林中僧人们的贫苦生活。他们住的是茅棚,睡的是茅草,枕头是葛怛,霜天雪地,睡不暖,手脚都蜷缩在一起,形象生动,纯粹白描,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也没有半点埋怨之意。我国僧人历来具有崇尚清淡、不畏贫寒,甘于清贫的精神境界,具有艰苦修行的优良传统。

他在《自贻》诗中写道:

“白云堆里古家风,万里霜天月色同。

林下水边人罕到,方知悟道乐无穷。”

法演不仅写了很多这种反应僧人实际生活的山居诗,还把僧人的行、住、坐、卧,写入诗中。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僧人们再穷,再苦,都非常注重僧人的自我形象,行有行样,坐有坐样,法演禅师将它称之为“四种威仪“。他在《山中四威仪》中生动形象地展示了那种既平淡又活泼的精神世界和山居生活。

如《行》

  山中行携篮,采蕨称幽情。

  牧童唱罢胡茄曲,子规枝上一声声。

行走在山中,手提竹篮,采着蕨苗,这就是一幅非常美丽的“春山采蕨图”。劳动是艰苦的,但僧人们并不觉得苦,而是边劳动,边享受着“幽闲情趣”,听着牧童歌唱,和杜鹃的美丽叫声,其乐观豁达之情跃然纸上。看不出半点忧愁。

《住》

  山中住万叠,千重谁伴侣?

纵使知音特地来,云深必定无寻处。

住在万叠山中,青松为朋,青山作伴,偶尔有知心朋友来访,须翻越“千重山”,穿过“万叠云”,还不一定能找到,他们住在远离尘世的深山中,专心修行,自得其乐。

  《坐》

  山中坐月夜,霜天寒雁过。

炉火拨尽未成眠,报晓灵禽清耳朵。

月夜霜天,秋风阵阵,寒气袭人,禅师打坐参禅,寒雁飞过寒空,传来阵阵叫声,并不影响他们参禅打坐,直到山中禽鸟报晓,他们也在寒夜中悟出来了深奥禅机妙理,反而觉得心情格外愉悦,耳朵更加清净。

   《卧》

  山中卧一片,清光高鉴我

但得身心到处闲,多年布衲从教破。

住在茅棚之中,躺在茅草之上,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格外感到身心俱闲,虽然穿了多年的袈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但我心依旧,人与这山,与月光,与清泉流水完全融为一体,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以上从四个方面分析了法演禅师的诗,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法演的诗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禅意十足,他的有些禅诗不亚于王维的禅诗。2、富有生活情趣,生动地反映了僧人的艰苦生活;3、诗中有画,有的诗就是一幅画,有王维之风。4、、语言流畅,意象鲜明,不像有些禅师,用一些古里古怪的意象和词语。明白如话,利于普通百姓诵读,易学易记;5、中规中矩,手法娴熟,韵律和谐,平仄协调,押韵考究;6、自创了一种5、5、7、7的特殊的诗体,如前面引述的《行》《住》《坐》《卧》等,或许笔者孤陋寡闻,这种体材,在法演之前,还没有见到;7、诗是禅师生活的一部分,诗是禅师自度、度人,弘法布道的法器,禅师在弘法布道的过程中,运用自如,驾轻就熟。当然,法演的诗也不是没有缺陷,最大的缺陷是由于禅师生活圈子狭小,决定了他的诗题材狭窄,内容单一,写来写去,都是丛林中的事。

总之,法演禅师是一代很了不起诗僧,由于他在我们太湖这个地方活动的时间比较长,长期生活在普通民众之中,因此,他对我们太湖的文风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自宋以来,我们太湖出文风昌盛,诗人辈出,有一门五进士,十里两状元的美誉,杰出的代表有黄信一、赵文楷、李振均,赵畇、赵继元、王大枢以及现代的赵朴初等,一直到现在,诗风昌盛,甚至涌现了许多农民诗人,他们吟诗作对,活跃在文坛上。2009年我县荣获全国诗词之乡的美誉,2014年三个单位被评为全国诗教先进单位,2015年又有两个单位被评为全国先进诗教单位,最近又在全县范围内开展“百姓诗台”活动,这一系列成绩的取得,除了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全体诗词爱好者的共同努力外,法演禅师留下的诗风,也应该有一定的影响。

注释:本文引用法演禅师的诗歌均出自《法演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