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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铭-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刘禹锡《陋室铭》的结句是“孔子云:何陋之有”,这是一个蕴涵深远的引用,一个确定不疑的反问,在行文上是紧扣着“陋室”的“陋”字而结,在意义上却恰恰打破了“陋室”的“陋”字,启发我们作出这样的理解:我的居室虽然狭小而简陋,但由于它的主人有着芳香馥郁的“德”,有着富于诗意的审美化的生活情趣,高雅而颇具文化意味的人际交往,清静而自由的心灵世界,所以,它就不再狭小而简陋,竟有了无比的广阔与丰厚。这种芳香馥郁的“德”,即是是中国文人中的“君子之儒”所秉持的道德修养与人格精神。在《论语·雍也》中,孔子曾动情地夸赞他的学生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身居陋巷,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的简陋生活,那在别人是不能忍受的,而颜回却“不改其乐”,就是由于他追求的是道德修养的崇高,而非物欲的满足,这与孔子所倡扬的君子人格是完全契合的,所以才赢得如此动情的夸赞。孔子本身更是这种道德人格的实践者。《陋室铭》结句的“孔子云”,在《论语·子罕》中的完整文字是: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在《论语·述而》中还记录了孔子另一段有名的谈话: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这些不仅与他赞美颜回的谈话具有一致的精神内涵,而且更深一层地说明:居于“陋巷”、“陋室”的君子,其实也并不排斥“富且贵”的非“陋室”生活,只是不能用“不义”的方式去取得它,所以宁愿因为“义”的坚守,而愉快地过着吃粗粮,喝冷水,弯着胳膊做枕头的贫穷生活。 孔子所倡扬和实践的这种君子之德,从人生哲学的角度来说,是将心灵的完善与自我满足视为人生最根本的意义和最高的境界,这对后代文人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并且演化为他们具体的行为方式、精神方式。《陋室铭》中所描述的三种生活情形,即是这一影响的突出见证。
第一种情形,是在“陋室”之中品味“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诗意情趣。这里的“阶”与“帘”,在简陋之中,本无情趣可赏。但由于长在院子中的绿苔竟然悄悄地爬上台阶,与人越来越亲近,便把诗意送到可与会心的主人眼前。而隔帘遥望,并不是看到了远处的青草,反而好像是远处的青草有意地将其沁人心脾之色送入门帘之中,“陋室”更与生机盎然的天地自然融汇到了一起,带来的便是华屋玉食、锦衣美酒都无以比拟的享受了。于是,“陋室”生活被诗意化、审美化,被赋予了超远而充实的精神意义。而且,由于它同时意味着冷落,意味着与世俗交往的疏远,又与第二种情形相为呼应。
第二种情形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际交往。这种人际交往,固然多少带有文人孤高自赏的意味,但它强调的是高层次的文化交往,精神沟通,是对庸俗的人际关系的回避,同样具有充实的精神意义。这其实正是刘禹锡在坎坷生涯中人际交往的真实情形。比如在贞元十九年(803)左右,刘禹锡结交了柳宗元、韩愈两位一代“鸿儒”,三人便经常在一起交流学术,切磋诗文。到晚年,他又与白居易成为知交,两人在繁复的诗酒往来中,激发了作诗的灵感与激情,披肝沥胆展示着同样崇高的精神境界。最典型的莫过于经过23年的贬谪之后,他与白居易在扬州初逢时两人的以诗酬赠。白居易作《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感慨刘禹锡的“亦知合被才命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刘禹锡作《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写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名句。诗句之间的性情互赏,君子之间的正道相激,不只给后代留下丰富的诗歌遗产,而且传递着不熄的精神薪火。
第三种情形是“调素琴,阅金经”的自我精神愉悦。《宋书·陶潜传》云:“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刘禹锡所说的“素琴”正取意于此。陶渊明辞官归田之后,居住在仅可“容膝”的“陋室”中,那“陋室”“环堵萧然,不蔽风日”,而其间的生活是“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五柳先生传》),但他居于其间,心境“晏如”,则是由于他在“衡门之下,有琴有书”(《答庞参军》),可以“斯晨斯夕,言息斯庐,”品赏着“清琴横床,浊酒半壶”(《时运》)的超然生活,体味着精神自由驰骋的生命乐趣。刘禹锡接受了这种影响,将孔子倡扬的君子之德化为陶渊明式的生活行为的实践,并陶醉于这种“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审美化的生命境界之中,所以“敝庐何必广”(陶渊明《移居》),“陋室”之居,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人,诗意地栖居。”再进一层来看,三种生活情形所体现的君子之德,不只是自觉接受了传统文化的影响,其间还包含着他自身独具的本色性情的驱使。刘禹锡在坎坷人生中,能始终保持一种傲视忧患独立不迁的气概和超越苦难的哲人情怀,一种坚毅高洁的人格内蕴。他的《秋词》诗写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以这样的本色性情来面对“陋室”所象征的困窘人生,他自然不会为之沮丧,为之戚戚;相反地,会为之欣然,为之“晏如”。其精神的深层无疑充盈着孟子所说的那种“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所以,在此文的最后,作者颇为自得地引“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以比自己的“陋室”,并坦荡荡地宣称:“何陋之有?”
年代及作者
唐·刘禹锡,字梦得,唐代文学家,词人,洛阳人。毕生从政,曾官至监察御史,后贬官为多处刺史,虽其时其宦途不顺,然这段时间的经历,却为他后来的文字,打下了广博的基础。唐文宗大和元年(827)刘禹锡返回洛阳,宦途始告平稳。晚年任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加检校礼部尚书。有《刘梦得文集》四十卷。
刘禹锡自幼好学,攻读经典之外,于九流百氏,乃至书法、天文、医学,亦广泛涉猎。其文学创作,以诗歌最著,白居易说他“文之神妙,莫先于诗”(《刘白唱和集解》)。在古文运动中,他占有重要地位,当时李翱、韩愈主盟文坛,引之以为伦辈。刘说自己“长在论”,他的论文条分理析,论证周密,文采沛然。散文则思路清晰,简洁晓畅(此节引自于刘禹锡小传)。
刘禹锡生活在唐代中后期,由于安史之乱,唐朝形成了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之争的社会局面。他对于这样的社会现实颇为不满,曾参与了王叔父领导的改革运动,但遭遇失败,以致仕途坎坷,多次受贬。但是,他没有屈服于权贵,而是以文明志,表现了他刚直不阿的品格和对达官显贵的蔑视态度。本文可以说是作者对当时世风的辛辣嘲讽与心态的自明。这篇《陋室铭》是他贬为和州刺史时在任上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