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休闲空间王维是盛唐山水田园诗的代表诗人。他的诗通过绘画的表现方式与技巧的移用造成诗歌意境的独特内涵与审美意味, 并在诗境画境之中富含音声之美, 而构成其独特的风格特征, 为中国山水田园诗创造树立了一座丰碑。下面, 具体谈谈王维诗这种音声绘画美的特色。
一、音声之美
王维诗善于表现自然山水的精神气象, 这与他善于描写自然界的各种音响有关。由于王维本身对音乐精通, 他能敏锐感受自然山水中的音响, 并将之细致地刻画出来。
在他的诗中, 有直接描写音响的, 如《酬诸公见过》中“ 雀噪荒村, 鸡鸡空馆”的隐居之处的自然之乐; 《送梓州李使君》所表现的“ 万壑树参天, 千山响杜鹃”的惊心动魄的森林交响之声; 《秋夜独坐》低回浅唱的“ 雨中山果落, 灯下草虫鸣”的幽怨小夜曲, 等等。
不仅如此, 王维还通过各种各样的艺术手段, 来描写自然界的音响。
1.炼字。在写景诗中, 诗是景、意、情的统一。“ 诗要想在描写事物时和艺术争胜, 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 那就是化美为媚, 媚就是动态中的美”。如何化美为媚、化静为动呢? 炼字是重要手段之一。“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这句诗, 就是通过“ 喧”、“ 动”两个具象动词, 来打通视、触、听三种感觉, 造成一种化美为媚、化静为动的艺术效果。王维还通过炼字来描写事物的视觉形象, 藏声于象。如《木兰柴》中的“ 秋光敛余照, 飞鸟逐前侣”, 从一“ 逐”字我们仿佛可听见鸟鹊归巢时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又如《白石滩》中的“ 家住水东西, 浣溪明月下”两句诗, 作者只字未提声响, 而是抓住“ 浣溪明月下”等视觉形象来写, 使读者在欣赏其形象的同时也可想像其声, 从而使读者有身临其境、耳闻目睹之感。
2.用通感手法描绘事物的声音特征, 隐形于声。“ 隔牖风惊竹, 开门雪满山”, “ 风”、“ 竹”是既有形象又有音响的事物, 作者诗中只传递出“ 风惊竹”的呼啸声, 而使形象寓于声音之中, 从而唤起读者的丰富联想, 视听结合, 从“ 风惊竹”呼啸声里仿佛看到竹子在劲风中摇曳、风卷雪花漫天飞舞之景。再如“ 泉声咽危石”,“ 咽”字给人的虽是一种声音艰涩之感觉, 但从中我们可以想象出泉水在零乱的危石间曲折奔流之象。作者有意在诗歌中调动一切感觉器官, 去捕捉事物的独特之美。
3. 以对比的手法来表现自然界的音响。王维诗善于以准确的语言技巧表现敏锐的音声感受, 通过音声与环境的巧妙结合,以动显静、动静相衬, 渲染出诗中的意境和氛围。辋川诗《鹿柴》中的“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鸟鸣涧》中的“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皆以敏锐的感官于静境中捕捉到一种清远悠忽的音响,一种近乎天籁的声音。而在周遭寂静之中所发出的这种音响反过来更增寂静之感。诗中表面上似乎看不见诗人的存在, 一切都只是物象本身声光色影的自然呈现, 是物象本身生生不息的运动和活力的表现, 然而在这纯客观的自然再现中, 诗人的情感已默默地融化在其中, 无需借助感情的词语来表达, 而“ 萧散简远”之意、“ 神韵淡远”之风皆在笔墨之外得以体现。从而不仅给人一种客观存在的澄淡幽静之美, 也传递给读者一种空灵清静的禅悦之境。这种以响增静的构思方式, 有王籍《入若耶溪》中的“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影响和启发, 但在王维诗中已形成一种普遍的诗歌境象与常用的语意组构。他的诗, 有很多都体现了这种静响关系。如《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中的“ 夜静群动息, 蟪蛄声悠悠”,《春夜竹亭赠钱少府归蓝田》中的“ 夜静群动息, 时闻隔林犬”, 《赠与东岳焦炼师》中的“ 山静泉逾响”, 《奉和圣制玉真公主山庄》中的“ 谷静泉逾响”, 《过感化寺》中的“ 谷静唯松响”, 《过感化寺是兴上人山院》中的“ 野花丛发好, 谷鸟一声悠”等。
4.音声之美还体现在音响与动静、色彩的结合上, 以声带色, 藏声于色, 构成生动完整的形象整体。《山居秋瞑》的“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两句诗, 从听觉印象引出视觉印象, 先写竹林中笑语喧哗, 水面上荷叶摇摆, 再带出渔舟出现、浣纱女归来的情景。这种先闻其声后见其人的写法既与客观实际相合, 又体现了宁静秋夜中的活泼生机。再如《送邢桂州》中的“ 日落江湖白, 潮来天地青”,则是由视觉形象带出听觉形象, 既有色泽的鲜明对比, 又让读者感到排空而来的潮水发出的咆哮声。声响和景色和谐融为一体, 为这幅壮观的江山图画增添了动态美感, 更体现出一种浩大的声威气势。
二、绘画之美
王维的诗, 常以绘画的笔墨, 使形象跃然于纸上。作为南宗画的始祖, 王维融禅宗思想于画和诗。南宗禅省“ 事”, 因而, 南宗画也尚“ 简约”, 以经济的笔墨获取丰富的生活气息, 以减省迹象来增加诗画意境, 从而收到强有力的艺术效果。
王维生活在佛教广泛流传的盛唐时代, 受佛教影响极深。王维名“ 维”、字“ 摩洁”就来源于佛经中的《维摩诘所说经》。佛教禅宗讲自性论( 即心性论) , 主张“ 一切般若智, 皆从自性而生”, “ 万法尽在自心”, “ 自性能含万法”。它主张既不脱离生活实际体悟自性, 又反对以空对空的修炼方式, 采取一种既入世又出世的超然人生态度。王维接受了禅宗的这种思想, 从精神上获得安慰, 形成一种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 这在他的诗画中也有所体现。所写所画之物, 常不为时空所限, 兴会神来, 意到笔随, 一切从自性出发,自然任远。禅宗还主张“ 物我两忘”, “ 不知何者为我, 何者为物”。王维的诗, 正是以禅的“ 物我两忘”来对物进行审美观照的, 达到一种超然物外, 淡泊高远的最高意境。
王维的诗作融合了南宗禅和南宗画的特点, 其诗多以孤烟、落日、江流、青松等物入景, 给人以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使得他的诗比起陶渊明、孟浩然等的诗来, 多了一份自然、平淡。他不刻意为自己的主观心情寻求景物, 只是不经意地点染一幅幅看似客观、实是与主体心灵深刻交融的物象图画, 从而让读者从中挖出一点诗意来。试看他的《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在诗人淡泊、虚静的心境中, 芙蓉花在山中自开自败, 只是一幅浓缩了时空的自然图画。它们无声无息地开放, 又默默无闻地凋零, 在寂寥无人的山中, 既不需要人们赞赏其生机勃勃的景象, 也无需在凋谢时让人产生“ 黛玉葬花”似的惋惜同情。没有世俗的庸扰,从自然而来, 返自然而去, 这里所呈现的是一种空灵的境界。又如,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此诗造意之妙, 足与造物相表里, 雪泥鸿爪, 寒塘雁迹, 一切都消融在一片平淡而自然的禅思化境中。诗人写的是外部世界, 外物却成为主体心灵的寄托象征。这便是王维的诗境、禅境, 也是中国古代诗歌与禅宗的最高境界的表现。
前面说过, 南宗画崇尚“ 简约”, 重写意而不重写实, 重神韵而不重形似。再加上王维对禅宗的参悟, 这对于其诗歌意境的创造有很大的启发作用。王维的诗, 有如一幅幅“ 大写”的水墨山水画, 常只是淡淡几笔勾勒渲染, 神韵自然而出。试看《杂诗》第二首:
君从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倚窗前, 寒梅发花未?
同是写思乡之情, 初唐王绩的《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则是:“ 旅泊多年岁, 老去不知回。忽逢门前客, 道发故乡来。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殷勤访朋旧, 屈曲问孩童。衰宗多弟侄, 若个赏池台? 旧园今在否? 新树也应栽。柳行疏密布? 茅斋宽窄栽? 经移何处竹? 别种几株梅? 渠当无绝水, 石计总成苔。院果谁先熟, 林花那后开? 羁心只欲问, 为报不须猜。行当驱下泽, 去剪故园菜。”两诗题材相同,写法却大相径庭。王绩诗问得周详地道, 大有绵绵不绝之势; 王维诗简洁而情深, 思乡之情毫不逊色, 充分体现了南宗画用“ 减”而不为“ 繁”的特点。
再看岑参的一首边塞诗《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 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君传语报平安。
这是他赴西安路上思家之作。风格朴素自然, 平凡而不失亲切, 颇似真实生活的摄影。王维诗与之相比, 则要空灵淡雅得多。这也可以说是南宗画“ 重写意而不重写实”的表现。
王维的诗, 有不少借鉴了山水画在构图、描绘、渲染等方面的具体技巧, 充分展现出诗中的绘画之美。这可从如下几方面见出:
1.色泽对比。南宗画多是水墨山水画, 不重工笔色彩而重水墨渲染。王维原也是画家, 先习青绿山水, 后创文人水墨山水, 主张“ 夫画道之中, 水墨为最上”, 这种水墨渲染的技法也被他用之于诗, 其诗尤喜欢用渲染的手法对色泽的冷暖进行相衬和对比。前期诗作如《田园乐》中“ 桃红复含宿雨, 柳绿更带春烟”, 所重在工笔重彩, 以桃红柳绿的对比色调制出一幅生机盎然的春景图。而到中后期, 则由工比重彩转向素淡, 近乎水墨渲染与写意, 如“ 杀平连白雪, 蓬转入黄云”, 黄沙白雪,都是浅淡之色, 组成了一幅壮阔的荒漠景象; 而“ 漠漠水田飞白鹭, 阴阳夏木啭黄鹂”展示的是初夏明丽的农村风光; “ 九江枫树几回青, 一片杨州五湖白”, 青的枫树和白的江水组合在一处, 均是偏于冷淡之色的对比。还有一些诗, 如“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 白云回望合, 青霭入看无”, 更是偏于无色淡色, 仅是水墨写意。王维的诗中, 很少多种景物的堆积, 往往只是撷取某一景观, 抓住其它色彩的浓淡, 自然显示出意境来。所展示的画面留有很大的空白和余地, 显得壮阔而又绵延。
2.结构布局。王维的诗所展现的画面往往给人一种看似无意而为实则精心结构之感。他不象摄影师摄影一样使全景入境, 常常删减迹象, 以线条勾勒、意象组合和空间透视来描摹和布局, 使画面呈现层次感或立体感。《使至塞上》中的名句“ 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就是用线条勾勒和意象组合的方式成画, 水平线和垂直线相交, 再以水平线上的落日的圆形状加以组构, 就使画面宏壮阔大。这里不再是枯燥的几何图形的简单排列, 而是将无边荒漠上的孤烟和无尽长河上的落日构成一个完美的诗境— —背景壮阔、格调荒凉、笔触雄健,给人一种雄浑的美感。又如《汉江临眺》中的“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江水无限延伸< 平面> , 远山时拥云霆< 空间> , 形成一种立体感。平淡的语言画出一个广阔的图景, 透出一种艺术清淡境界和禅学动静的统一, 在时隐时现的光色中让人忘却自我, 融入自然。
3.光线明暗布置。大凡绘画都讲究明暗度的调配。王维作为一个画家, 把这一点运用到诗中, 显示了不同一般的效果。他通过光线的明暗对比, 使诗中呈现的画面更具表现力。如《鹿柴》中的“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抓住刹那间景物的变幻, 日光返照幽暗的深林, 以光衬暗, 给深林添上一笔明亮的色彩。又如“ 鳌身映天黑, 鱼眼射波红”, 漆黑深沉的海面上, 突然出现亮丽的红光, 鳌身翻腾掀起的波涛明暗不定, 其光怪陆离的景象使人倍增恐怖感。再如“ 日色冷青松”, 阳光本是温暖的, 然而照在凄冷的青松上, 却让人产生一种寒意。一个“ 冷”字既写出了光线明暗对比, 又道出了冷暖感觉。王维还善于描写一定光线下呈现出来的条件色。如《送刑桂州》中的“ 日落江湖白, 潮来天地青”, 在落日的余晖照耀下江水的白色更加突出。又如《送方尊师归嵩山》中的“ 瀑布松杉常带雨, 夕阳彩翠忽成岚”, 雨后的瀑布、松杉在夕阳下七彩纷呈,组成一幅绚丽的图景。
总之, 王维以诗人的情感、画家的慧眼、音乐家的敏感、佛教徒的静心, 在诗歌中充分展现音声绘画之美。他善用清新的笔调、匀润的色彩细致入微地描绘山水田园之美; 他以禅入诗, 多写无我之境, 意境淡泊而空灵; 他以禅境写诗境、以音乐绘画入诗, 画与诗通, 诗与乐通, 诗、画、乐浑成一体。以上种种都说明, 王维的山水诗, 使山水田园诗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为以后山水田园诗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艺术借鉴, 值得我们格外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