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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九回来后,儿媳妇对公公说:“张三三,李四五,一个提着连盅数,一个拿着马莲菜,来请公公赴宴席。”王九听罢,一张老脸乐开了花。 《辞海》“避讳”条云:“封建社会对于君主或尊长的名字,避免写出或说出叫避讳。” 避讳分天子诸候死后的“公讳”和士大夫老百姓对尊者的“家讳”两种。周人虽明令“六避”,但并不十分严格,控制范围也极为有限。“家讳”且不谈,条令条例规定的“公讳”,周人似乎都不太放在心上。例如“不以国”条,规定的是不以本国,外国则不讳,于是有了卫候郑、陈候吴、卫候晋之类投机取巧之徒,但周贵为天子,是各国所共敬的,而《左传》襄公十五年,“晋侯周卒”,晋候名周,便是有意犯规了。另我国的思想家庄子名周,以“周”的国名为名,亦未见棍棒加身,只是他的不肖后辈中出了个汉明帝刘庄,硬将庄周的庄性从坟中挖出来,改以为严,把庄子叫了严子,庄子纵然百分地逍遥,冤魂化碟,恐怕也是只怆世之黑蝴蝶了。 周朝据政,虽有天下一统之名,而无上下一同之心,诸侯各国,兵戈相见,冒上不韪者,大有人在。“世乱不知礼,”因而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不以隐疾”条,晋成公名黑臀,楚公子名黑肱,郑庄公名寐生,均是有意无意与规条唱对台戏。再如鲁僖公名申,蔡庄公名甲午,都是不合“不以日月”条款的。周君自顾不及,哪有闲心思去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脑子,只好请史官斥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训,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周人以讳事神”,在应讳的死人名单中,周天子无疑应发表在头版头条。事实上,《周礼》也规定,周王死后,宰夫要手摇木铎,高唱“舍故讳新”的命令。照说,周代朝庭中对“上讳”应该是十分谨慎的吧,然而且慢,翻翻历史,周朝自身也是频频越位的。像周厉王名胡,周僖王名胡齐;周穆王名满,周哀王的子孙中有名王孙满的,都是触规之举。上引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若说周朝行政不严,是怪不了别人的。 汉以后的避讳,按不同级别分成三种形式。首曰“国讳”,专避帝王;次曰“圣讳”,忌同圣人;三曰“家讳”,泽及个人的列祖列宗。如“国讳”,汉高祖刘邦,汉代人避邦代以国字;姓氏中的邱本应为丘,因犯“先师孔圣人”“圣讳”被钦定为邱;杜甫母名海棠,乃不作咏海棠之诗;苏轼祖父名序,为文均将序改为叙,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历朝历代的讳制和讳禁张驰密紧,横陈竖列,实在难分泾渭,为读者阅读之便,本文将避讳方法分为改姓和改名两大类,别而叙之。 先说说避讳改姓。 姓本不在避讳之列,先哲孟子曾教导说:“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但在孟老尸骨未寒之际,避讳改姓之风即冒了头。战国时,宋武公名司空,姓司空的被迫改姓司功;晋僖侯名司徒,司徒便被改为司城。宋武公和晋僖侯乃避讳改姓的“头俑”。 春秋以下,人口繁衍,姓氏随之。那时提倡多生多育,因而王侯将相充斥,比比皆是,避讳改姓亦是越避越难避,越避越复杂。且论汉代,楚霸王项羽名籍,籍姓只好改为席;汉宣帝名询,荀询同音,荀姓只得姓孙,连他们的先人荀卿也被冠以孙卿。汉代还有姓庆的,此前似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之说:所幸汉安帝其父名庆,庆姓被改为贺,庆氏子孙不必“愧姓庆“,不知是否真该庆贺庆贺。 唐乃盛世,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四方来朝,“饱暖生淫逸”,因而避讳之风大发。李姓一跨上宝辇,便明令天下,禁食鲤鱼。鲤,河鲜之美味也,唐人因皇上姓李而食不甘味,只得“舍鱼而取他味者也”,冤莫大焉!唐太宗因叫了李隆基,于是以盛代隆,以本或根代基,姬基同音,姬姓都姓了周,若是皇上圣讳李隆杨,杨贵妃是否会改叫周贵妃呢!不得而知。玄宗的后代武宗和宪宗,一位名炎,避及啖,啖姓逼改为澹;一位名纯,竟避及淳于,淳于姓改为于,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宋元明清。唐后大朝乃宋,宋承唐业,亦承唐讳。北宋大臣文彦博,先祖本姓敬,因避石敬璜讳,其祖父改姓文。至后汉,复姓敬。但到了北宋,又因宋太祖赵匡胤祖父赵敬讳,其祖父又不得不改姓文,敬字虽好,奈何“敬讳”难违呀!与文彦博腥腥相惜的同朝匡姓,为避赵匡胤讳而姓了主,不料宋徽宗又觉得老百姓姓主似嫌不敬,硬将主改为康。幸好宋朝坐龙庭时日有限,康姓后裔才能得以姓归原主。 皇上是真龙天子,喜则百花盛开,皇恩浩荡;怒则天动地摇,哀鸿遍野。若是龙颜不悦,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据传宋高宗一日翻阅批文,偶见一制置姓金名赋,望文生义,联想到金国之恶,如有梗刺喉,笔一举,给金边上添三点水,改为淦,一洗金耻,今日江西淦姓后代,多源于此。又说月中嫦娥,本名 娥,唐代大诗人李白诗中就有“白兔秋复春, 姮娥与许邻”之句,道尽 娥寂清之衰怨。宋真宗赵恒继位后,文人墨客向玉兔上了讨伐书,逼姮娥改名嫦娥,那怕你是阆苑仙芭,也要拉下来守人间规矩。 二 比起避讳改姓之禁规来,避姓改名则更显丰富多彩,因而也更加茺唐滑稽。因为改换的姓毕竟屈指可数,变来改去逃不过千家姓的苑囿,而名则是随着人类的生长繁衍而膨然博浩的,同姓者多得上亿,同名者则为数寥寥。 对于讳名的方式,古人亦有讲究。于生讳名改称、讳名称字,于死者则讳名称谥,无谥可称者尽可讷而不言,或代之以“亡X”,用不着担心别人说你不善言辞。 讳名之法,以改字法使用最广。所谓改字法,即将与应讳之名相同名字的字词改换为其它文字。看过《三国志》的人都知道张壹其人。其实,张壹本名张懿,只因晋武帝司马炎祖父是被孔明“空城计”弄得臭名远扬的司马懿。作者陈寿生乎其时,不敢违圣讳,因而将张懿作张壹。司马懿有个窝囊儿子叫司马昭,魏帝曹髦曾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司马昭死后数月,沾了其子司马炎的光,被追尊为晋文帝,东晋人因此不敢名昭,连汉代的王昭君也被改为王明君,《昭君》曲亦随之变为《明君》曲。另陶渊明曾名陶泉明,鲍照曾名鲍昭,王士禛曾名王士桢,均是“上讳”作案,避道改字使然。 空字法是最为偷懒的避讳方法,只需将应讳之字空而不写,或代以“某”、“讳”字样即可。 空字避讳法由来已久。《尚书》载周武王病重时,周公妲祈求三王在天之灵,请以自身代武五去死。祷词开宗明言:“若尔三王,……以旦代某之身。”某者,周公兄弟武王姬发之名所代也。《宋书》有言:“荆州刺史宣都王讳进号镇西将军,”即是用“讳”字指代宋帝“义隆”之名。东汉许慎所撰《说文解字》,对东汉开国光武帝刘秀到许慎的皇帝刘祜五位皇上之名(秀,庄,恒,肇,祜)皆空字,只注“上讳”二字,更不加音、形、义方面的诠释。沈约修《宋书》,刘裕皆写成刘 ,用以替代南朝宋武帝刘裕。 避读空字极易造成史病。唐人写《隋书》避李世民讳,将王世充、徐世勣分别写成了王 避讳的第三种常用方法是缺笔法,即对所避字动动手术,最后一笔缺而不书。你敢犯我上尊的名讳,就得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因讳改名不仅涉及人名,甚至“泽”及地名、官职名、事物名、书名等。按照讳之祖制,周代命名“六避”是应该让道于官、山川、牲畜、器币的。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后世的帝王之胄都不吃这一套,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故意取以为名,而且要山川之类避其圣讳。 五岳之一的恒山,一度改称常山,就因汉文帝大名刘恒。战国时的鲁国出了姬具、姬熬二位君主,鲁境的具山、熬山即告易名。宋太祖赵匡胤亦将匡城县、胤山县统统改掉。南京曾名建邺,司马邺登基后改为建康;玄武湖曾名元武湖,因清一朝有康熙皇帝玄烨。如此种种,均是讳及地名的例证。“六避”云:“以山川则废主”。在这些达官贵人看来,主可废,圣上的大名是万不可动其一毫的。 “六避”又云:“以官则废职”。晋僖侯名司徒,于是先废司徒官职,后虽恢复而改称中军;唐太宗名李世民,改民部尚书为户部尚书。正所谓“刑不上大夫,”黄泉路人其奈我何? 至于因讳名而改物名、书名等,更是将世间物事搞得一团糟。二十四节气之一的“惊蛰”原本叫启蛰,是避汉景帝刘启讳而改称的;野鸡本叫雉,汉高祖吕后取雉为名,于是才有野鸡一说。比起这些来,改改书名就不足为奇了。《广雅》一书因扬广而改名《博雅》、《太玄》一书因唐熙玄烨而改为《大园》,实在用不上到衙门口去击鼓。
王家三代不避同名“之”讳,究是原因,当时,之字是贵游子弟的特别标帜,并极有可能是五斗米道中用于名字的暗记。这正如那些要风度不要温度大冬天穿裙子的窕窕淑女一样,为了髦得合时,宁可伤寒抽风。而且就后一点看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头可断,血可流,做人的标准是不能倒的。 元《稗史》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钱大参良臣,自讳其名,其子聪慧敏达,性爱读书,凡经史上有“良臣”二字,均避而讳之。一日读《孟子》“今日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避“良臣”父讳读曰:“今日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为避父讳,孺子只好认“贼”作父了。无独有偶,同代某君父名阿谷。一天,此君读《四书》,突遇“旧谷既没,新谷已登”一句,无可奈何,只得高声诵曰:“旧爹既没,新爹已登”,讳安全避过,又给老爹送了顶绿帽子,阿谷取此名时,是否科到会有如此“名”外之获呢?历史上,关于冯道和田登避讳的笑话是广为人知的。五代时冯道的门客读《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之句,因为要避冯道的讳,遂邻居民了“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一时传为笑谈。老师的“道”字尚且如此“不敢说”,要是避皇上讳,真不知这位可怜的学子该如何去说了。田登是宋仁宗时的南宫留守,登兄治州无甚造化,于避讳却颇有造诣。“上元,有司举故事呈禀,乃判状云:‘依放火三日。’”上元节是行灯会之佳节,白发垂髫放灯嬉戏,其可快也欤!孰料田登讳登改灯为火,一字之差,性质迥乎。试想,老百姓果真群起而纵火焚物,那还了得?田登后来因此而罢了官,实在是罪有应得。 幽默毕竟是调侃,笑则笑矣,无妨大体。有些让你笑不出来的讳事,则不得而委屈读者诸君了。下面说几个因犯讳而影响个人一生前程、甚至掉了脑袋的恨事,扼腕獠牙,悉听尊便。 唐代大诗人李贺,文彩飞扬,傲视当代。惜乎其父取了个李晋肃的大名,贺只得放弃中进士的非分之想,进士乃官衙的敲门砖,“晋”都不进,何仕之有?韩愈得知此事后,愤然作不平之鸣,专撰《避讳》文以伸其怨。文曰:“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韩愈愤则愤,徒伤悲白发,于事无济,李贺仍被终身拦在进士试场门外,只作了个职掌祭祀的九品小官,郁郁了此一生。 田登、冯道之流,王侯将相走卒耳。他们手持“为尊者讳”的卫道剑,顶着下属晚辈的脑门,只能算得上淫威小耍。皇上圣讳之威,则是仪若雷霆,万万不可冒犯的。《唐律疏议》规定,故意直呼皇帝名字的就是犯了“大不敬”罪,跨入不赦的“十恶”之条,哪怕是无意犯禁,亦难逃“法”网。明太祖朱元璋当过光头僧,举过义军旗,因此避“僧”,“贼”二字象避狗屎一样敏且捷。杭州学府教授徐一夔写贺表时,用了“天生圣人,为世作则”之句,朱元璋看勃然大怒,说:“生者僧也,以为我从释氏也,光则摩顶也,则字音近于贼也,罪坐不敬。”将徐氏的头祭了刽子手的屠刀。 清朝虽是满人坐龙庭,视汉人为劣质公民,对汉皇的一套封建礼制却全部奉行拿来主义,并且加上了自己的改良和发挥。乾隆时,江西举人王锡侯修订《唐熙字典》,自编《字贯》一书。巡抚海成发现书中竟直书了康熙、雍正、乾隆三帝的名字,心中窃喜,赶紧上告皇上,以为能赐官受封,连升三级。不料乾隆的想法大出海成所料,他不仅下令斩了王锡侯及其子孙,连海成巡抚也冠以未能明言《字贯》凡例中的“大逆不法,罪不容诛“之罪,革职查办,最后还判了斩刑,缓期执行。甚至连海成的上司两江总督、江西布政史、按察史等也受了株连。海成巡抚身陷囹圄,连自己拿靴子掌嘴的权力都给剥夺了。这位拍错了马腿的仁兄真该”以头抢地尔。” 犯讳受刑的事例说明,受封建礼教文化、等级观念影响而形成的避讳,一旦羽翼丰满起来,它又会反过来对社会生活各方面产生很大的制约作用。正是人名与文化的这种相互作用,使得人名系统的文化内涵日益丰富多彩,日益复杂深刻。 正如腐臭的东西可用作肥料,错谬的事故可以借为明鉴一样,避讳也有能化腐朽父神奇的地方。避讳虽然不愧为制造古典文献温和混乱的“精英分子“,但由于它是时代的产物,人们又能反过来利用它去辩别古书、文物的真伪,敲定书籍版本的确切年代。因为某个时代出版的书,都要避当代君主的圣讳和个人祖辈先生的私讳的,明知故犯,则是伪作无疑。 如署名司马相如著的《长门贼》,开篇首句便道:“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司马相如早在汉武帝死前32年就魂归西天了,他是怎么得知刘彻死后的谥号“孝武”呢?《长门赋》显然是后人伪作的。 |